那年中秋短假,偕妻儿回去陪父母过节。在一家人拉起那总也说不完的家常时,我又随手翻看父亲柜中的书籍,试图从父亲最近看的书中进一步读懂父亲。翻着翻着,那本残缺的剪报集就又出现在眼前,这是当年父亲发表在《解放军报》的文章,以诗歌居多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,父亲在解放军徐州某部服役,训练之余发表了大量诗文,被解放军报社聘为特邀通讯员。父亲把这些诗文剪下来,贴成一本精致的剪报集。集子厚厚的,天蓝色的封皮,内部是黑色硬纸,衬以半透明白纸,剪报全部用带有小花的包角镶嵌。父亲从部队到地方,一直珍藏着这本集子,和其他书籍一起放在一个用柳条编成的大箱子里,箱子外挂着一把老式铜锁。大约在我六七岁时,出于好奇,用铁片捅开了那把铜锁,毁坏了这个集子。当时,我什么也不懂,撕毁集子的唯一原因就是喜欢里面的黑色硬纸和那种半透明复纸。那些纸被我一张张撕下,剪着玩了,很多诗文剪报也就被我扔掉了。后来,这件事终于被父亲发现了,气得脸色铁青。我自然也感觉到自己闯了祸,在父亲的手扬起之前,逃出了家门,才避开了那顿揍。
真的,在我的记忆中,父亲冲我发过两次火。第一次就是我毁坏了他的剪报集,第二次是我的中途退学,让他的另一种希望彻底破灭。现在想起来,那本剪报集对当年才三十岁出头的父亲,是多么的重要啊,我真的深深伤害了他。这成了我永远的愧疚,无法弥补。
十多年前,在一次搬家后,我帮父亲往外扔垃圾时,却意外地发现这本残缺的集子,被当作垃圾丢在了墙角。我一阵难受,捡起它,掸掉尘土,拿给父亲。父亲淡然一笑,随手丢进书柜。
古稀之年的父亲依旧每天读书,而且像小学生一样抱着本字典,把不明白的词句查清后,用铅笔标在书上。也依旧时常写些文字,但发表与否,都不再保存。我明白,父亲把一切都看淡了。
然而,无论父亲在意不在意,这本集子都是我永久的愧疚,长成心里的一种痛。后来,我把这本残缺的剪报上的文字,在电脑上细心打成文稿,又加入了我发表在《诗刊》《星星》等杂志上的部分诗歌,合在一起编辑成《两代人的歌》书稿,通过网上速印,印制了十本小册子,送给了父亲。
这是我送给父亲的唯一礼物,也是我愧疚心的些许弥补。自然,让父亲着实高兴了一阵子。